• 精子、卵子、胚胎,这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胞,让我充满生命的敬重
  • 发布日期:2013-11-25     啤酒工业信息网
滕晓明,1966年出生,上海人,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生殖医学中心主任。图中他正在实验室优选精子。/晨报记者 吴磊 实习生 宋杨

  滕晓明,1966年出生,上海人,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生殖医学中心主任。图中他正在实验室优选精子。/晨报记者 吴磊 实习生 宋杨

滕晓明在看门诊,手上拿着检查单。他的病人神情总有点严肃,有时离开时会略显释然。/晨报记者 吴磊 实习生 宋杨

  滕晓明在看门诊,手上拿着检查单。他的病人神情总有点严肃,有时离开时会略显释然。/晨报记者 吴磊 实习生 宋杨

1985年,在第二军医大学学习。/受访者供图
1985年,在第二军医大学学习。/受访者供图
星期日周刊记者 顾筝
星期日周刊记者 顾筝

  “爸爸,这是在做什么? ”十多年前,5岁的女儿向滕晓明发问。

  那时,每天晚上,他都会在电脑上观看自己当天单精子注射的录像,摸索操作中的不足之处。女儿在他身边玩,正好抬头看到了电脑上的画面。

  滕晓明简单地向她解释了一下所做的事情,她似懂非懂,继续问:“把精子扎到卵子里,卵子会痛吗? ”

  滕晓明很惊讶,他几乎每天都在做这个动作,但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。

  不过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,回答女儿:“它肯定会痛的,只是它不会叫,不会表达。所以爸爸扎的时候一定要小心,不能扎得太狠,否则第二天,它可能就会痛得死掉了。 ”

  女儿的这个问题很郑重地提醒滕晓明,他在工作中所接触的精子、卵子、胚胎,这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胞,都是有生命的,必须慎重地对待。

  本期服务上海三十年,来认识上海最早从事试管婴儿工作的医生滕晓明。

  1999年,学习一项新技术:试管婴儿

  周四上午,滕晓明有门诊。

  进来一对年轻的夫妻,结婚三年多,还没有生育。“医生,这是你刚才让我去做检查的单子。”丈夫递过一张化验单。

  滕晓明看着,对照了之前的一张检查单,“这次有点进步,数据还可以。接下来,女方可以考虑检查一下输卵管。”

  妻子有点不安:“输卵管检查对身体会有损伤吗,检查之后什么时候能准备怀孕?”

  滕晓明一一解释了妻子的问题,最后他说:“从男方的检查结果来看,虽然成功几率会低一点,但还是有机会的,你们要尝试自然怀孕,那是最好的。”

  夫妻俩略显释然地离开。

  紧接着又进来一位男士:“医生,我想请你看看我这边是否有可以改进的地方。”

  ……

  滕晓明的诊室不大,只有几平方米,来就诊的患者神情总有点严肃。他们大多是已做过多次检查,进行过一些治疗,甚至用过多种偏方的夫妻。有时一对夫妻来看病,双方父母都跟着,小小的诊疗室会挤满人。中国式怀孕,往往不是简单的两个人的事,是两个家族的事情。

  星期日周刊记者(以下简称“星期日”):滕医生,患者来你这里,都是带着不孕不育的苦恼而来,希望你能给他们解决问题。

  滕晓明:是的,现在这样的情况很多,我早上已经看了20多个门诊。

  星期日:大多是夫妻一起来的吗?

  滕晓明:我主张夫妻同治,而且我的治疗原则是,先让丈夫做检查,再让妻子做,因为女性所要做的检查总是会给她们带来痛苦,甚至对身体有一点损伤。我刚开始做这项工作的时候,有一对武汉来的夫妻,他们去过武汉、北京、广州等多地的大医院,来的时候女方带来了厚厚的一叠病历,她几乎把要做的检查都做过了,甚至不止做过一次,药也吃了,治疗也做了,但依然没有怀孕。看完病历,我首先问,男方有没有做过检查,结果是怎么样的?丈夫当时非常坚定地说:“我做过检查了,是好的。”我说,那请你把报告给我看一下。丈夫听了很生气,他说结果就是好的,不用看。我很坚持:如果我不能够看到报告,接下去就没办法进行治疗。最后丈夫总算答应下来去做检查,结果是无精子症。这件事让我印象非常深刻,所以我一般都会让丈夫先做检查,没有问题再查妻子的。

  滕晓明的工作是为那些在婚后多年未生育的夫妻解决问题。有些问题,是可以通过药物、治疗或适当的心理调整来解决的,但有时仍有一些生理上的因素,导致无法自然怀孕。

  早就有前辈为解决这样的问题而努力。1978年世界上第一个试管婴儿在英国诞生,是罗伯特·爱德华兹和帕特里克·斯特普托共同研究的成果。

  人们习惯于把“体外受精和胚胎移植”叫“试管婴儿”。事实上,体外受精是一种特殊的技术,是把卵子和精子都拿到体外来,让它们在体外人工控制的环境中完成受精过程,然后把早期胚胎移植到女性的子宫中,在子宫中孕育成为孩子。

  1999年,在泌尿外科工作的滕晓明接到了一项任务,去香港大学玛丽医院学习试管婴儿技术。

  星期日:当时你对试管婴儿了解多少?

  滕晓明:这是全新的挑战,教科书上根本没有相关内容,我只记得上课的时候老师曾说过试管婴儿这件事,当时听到,心里一阵感叹:哇,很神秘。内地第一例试管婴儿是1988年诞生的,1999年那会还觉得是很神秘的事情,内地能做试管婴儿的生殖中心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,彼此之间也很少有交流的机会,所以单位才会把我派去香港学习。

  星期日:你去香港学习,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东西?

  滕晓明:我印象最深刻的是,香港那个实验室给人的感觉。虽然它很小,但是很完善,有很人性化的设计,细节设计都很好。在实验室里面,什么东西放什么位置,都固定下来,让人一找就能找到。进实验室需要换鞋,有的人脚会有味道怎么办?在实验室门口,放的不是拖鞋,而是雨鞋。很多细节,你根本想像不到,而他们就都考虑到了。现在在我们实验室,我沿用了香港那边的规矩,要求用管子把胚胎从这个培养皿移到另一个培养皿之前,必须得把管子在培养液里蘸一下,吸一点培养液上去,然后再放掉。为什么?一是为了洗管子,二是使管子的温度和培养液差不多,减少对胚胎的不良刺激。当时我在香港看到实验室工作人员这么做的时候,一开始也非常不解,后来就慢慢自己琢磨出来了。我觉得,胚胎实验室跟一个人一样,气质是靠打造出来的。它不是你一天两天能学会的东西,不是想模仿就能够模仿过来的。我去学习了半年,但那些理念我是在后来十多年的工作中才慢慢积累应用的。

  患者低着头,哭,我也差点哭出来了

  从香港学习回来后,滕晓明负责胚胎实验室的建设工作,医院的试管婴儿工作在1999年底、2000年初如火如荼地进行着,临床、实验室,滕晓明和他的同伴们都在埋头做自己的工作。当一切就绪的时候,他们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批患者。

  滕晓明非常清楚地记得其中的一位。一名年轻的女子,从苏州来的。“她长得很清秀,可是眉头一直紧锁着,每次来看到我会笑一下,但那笑就像是挤出来的一样。走进门坐在我对面的时候,她又回复到那种眉头紧锁的状态,有些木,有点呆滞。”

  看不孕不育,滕晓明见多了这样的女性,她们心情压抑,承受着很大的压力。这名女子的问题是输卵管堵塞,她和丈夫遍访各家医院,还做了当时先进的宫腹腔手术。折腾了很多时间,但是仍然没有遂愿。

  这次,滕晓明告诉她,医院现在有了试管婴儿技术,刚建了实验室,如果她愿意,可以尝试。“说的时候,我心里也还没底,我是带着心虚的感觉的。”谁知,这名患者在考虑了一下后,说:“滕医生,我在你这里看了很久,我是信任你的,我愿意在你们这里试试。”

  于是,她成了首批做试管婴儿妈妈中的一位,七分之一。

  星期日:当这名让你印象深刻的患者决定做试管婴儿的时候,你感觉到她有什么感受,焦虑吗?

  滕晓明:我感觉她还行,我比她焦虑。

  星期日:你焦虑什么?

  滕晓明:那时肯定要追求成功,心理压力很大。而那时对于自己的技术,能不能临床应用,是完全没有底的。虽然我在香港学习过,回来也建了实验室,但是我还没有亲手完整地做过一例患者。我和同事都只是负责各自的那个环节,在临床实验上还没有合作过。就像学烧菜一样,一个个菜的烧法学过,但烧一整桌菜,能否从色香味上把它们完整地统一起来?我心里还没有底。

  星期日:所以那些患者愿意在你们这里做试管婴儿,出于很大的勇气。

  滕晓明:我很感激这些病人。你想想看,你会不担心,不担忧吗?她越是对你信任,你就会越担心。如果她给我一种无所谓的感觉,行就行,不行就不行,不行我再去其他地方做,那我或许还好一点。但她给我一种完全托付给我们的感觉。所以我压力很大,但当时也不能流露出来。

  星期日:没有流露出来?全部忍在心里?

  滕晓明:那肯定的。所以当时在准备过程中,一切都要做得更充分。我记得很清楚,培养箱进入实验室之后,为了看它能不能正常运作,我就拿了一些精液的标本放在里面,中午十二点放,到了半夜再跑到实验室去观察,观察过了十二个小时候后它的活力怎么样。面对这些患者的话,你没有理由去松懈,没有理由去找借口,也没退路的。

  星期日:当时心里没底,但内心又很渴望成功,这很折磨人。

  滕晓明:是的,会一直担忧这个事情那个事情,明明一切到位了,但还是要去看一下。那段时间,我们完全围绕患者的身体状况、月经周期转,什么时候排卵了,什么时候取卵,然后加精,工作起来不分白天黑夜。

  胚胎移植14天后,患者会来到医院检查,看是否怀孕。第一个来检查,没有成功。第二个,还是没有怀孕,第三个,仍然没有……虽然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,但滕晓明说这种感觉就像买彩票一样,买完之后,总幻想着明天能中彩票,“万一我中了怎么办?”

  内心也曾有过无数次想像,明天患者来测,测出来是两条杠,该怎么庆祝?然后脑海中另一个想法就把这个想像压下去了:哎呀,如果怀不了孕,怎么办?!

  怀不了孕!万一怀孕!两个想法在脑海中不断打架。

  虽然从香港学习了很好的经验,建立了完备的实验室,工作人员都非常认真且负责,但对于结果,滕晓明根本无法预估,也无从干预。

  第四个,第五个,检测纸上依然只是一条杠。滕晓明的焦虑渐渐地在增加,他和同事反复地去回忆,做的过程中有没有出现问题,检查做过的每一个细节,看哪里有可能出现问题。

  能互相安慰的只有同事了,但滕晓明觉得那时大家各有各的压力,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。他所负责的实验室承担着培育试管婴儿很重要的责任,“第七个不怀孕,第十个不怀孕,第二十个还是不怀孕怎么办?”他不敢再往下想。但有的时候,头脑中乐观的小人会冒出来一下,“还有几个没来查,如果下一个怀孕的话,那我就是英雄了。”滕晓明抱着这样的期待,但是直到第七个,依然是没有怀孕。这就意味着滕晓明首批做的七名患者,统统失败,其中包括那个从苏州来的女子。

  星期日:我知道,对于怀孕来说,有时会被心理因素影响,太想要孩子,太焦虑,有时反而很难怀孕。那第一次在做试管婴儿的时候,你们医生是很焦虑的,那对于结果会不会有影响?

  滕晓明:我尽量减少吧,尽量减少以我们的情绪去影响病人。

  星期日:不是说影响病人。当时你们是作为新人,这种紧张感确实是存在的,你如何调节你自己的心理?

  滕晓明:那时有一些没有移植的胚胎,我们就对着这些废弃的标本反复练,每个环节要越熟练越好。我想我今天多练一小时,这个病人下一步成功的概率可能多5%、10%。那时是想尽一切办法了,你叫我不睡觉不吃饭,只要能保证下一个怀孕,我都愿意。那时就是这样的心理,压力确实非常大。同事之间能互相安慰,但也不能完全理解,临床的在想临床上的事,我们实验室的在想实验室的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焦虑。

  星期日:当那名苏州来的患者,发现自己没有怀孕的时候,她有怎么样的感受?

  滕晓明:我记得很清楚,她做完检查之后,就坐在我们的一间休息室里面,低着头,哭。我走过去,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把手放在她的头上,轻轻地安抚了一下。我说:“你不要哭了。”当时我没什么话好说的,只能用这个动作安慰她。我自己差点也哭出来了,但是我控制住了。

  星期日:你为什么也那么难过?

  滕晓明:我觉得我没能帮上她的忙。

  星期日:有自责的情绪?

  滕晓明:对。她这么信任我,而我却没帮上忙。哭完之后,她说,没事的,我哭出来就好了。那个时候,她一直在看病,一直在受打击,几乎已经麻木了,能哭出来其实是好事,你说是不是?之后,她又和我商量,下一步该怎么做。她说,滕医生,我想继续做,只要你们觉得我身体状况还可以做下去,那就继续做。哪一天你们告诉我没有希望了,那我就不做。这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,有些东西可能会忘,但这个事情,我觉得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忘。当时她的话给了我们多少鼓励啊。假如那七个病人全部扭头走了,嗤之以鼻,那你想想我们的信心又会怎么样呢?

  看着婴儿,脑子里闪现出她胚胎时的样子,两个细胞的,一些碎片

  第一批试管婴儿全部失败。医院请来香港的专家“会诊”,查看在整个试管婴儿的操作流程中,是否存在问题。检查结果,没有问题。

  所以继续。

  第二批有四个家庭接受了试管婴儿手术,滕晓明的心依然忐忑。胚胎移植后,14天过去了,没有一个人来进行怀孕检测。滕晓明揣测,一是可能他们忘记了这样的流程,另一种可能是他们觉得肯定怀不上,没有来检测的必要。

  护士打电话让患者前来检测,第一张试纸上显示出了滕晓明等苦苦追求的两条杠。一个医生兴奋地拿着检测试纸奔到院长办公室,大喊:“院长,怀孕了!”院长莫名其妙,“谁怀孕了?”后来了解到是试管婴儿做成功了,院长也非常高兴。“那一天绝到什么程度?”滕晓明说:“第一个患者来测了怀孕之后,我们沉浸在兴奋之中,第二个来了,又怀孕,然后第三、第四个都怀孕了。真的开心死了,幸福来得太快了!”

  曾经幻想了无数遍这样的场景来临,想要拥抱,想要庆祝,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,滕晓明他们什么也没做。下班之后,几个医生相约着去喝酒庆祝,“我们说要奢侈一下去庆祝,可也没有庆祝,坐在那里觉得很累,我们就傻傻地喝了点啤酒,然后回家了。”

  从筹建实验室,到第一个患者怀孕,已有近半年的时间。

  滕晓明:在这次做成功后,我们在技术和信心上面,都有更大进展,所以之后我给那名苏州的患者做胚胎移植手术,她也成功了,生了一个女儿。

  星期日:当时她有怎么样的感受,很高兴吧?

  滕晓明:我印象中她很平静。

  星期日:平静?

  滕晓明:这种心情我能理解。我是第二军医大学毕业的,毕业之后要去部队基层连队锻炼。当时规定是锻炼一年,可后来因为一些特殊事情而拖延了,那时我们都盼着离开,希望尽早去医院展开工作,可是盼啊盼,通知一直没有来,那时都快有一种崩溃的感觉了。延期了近一年后通知终于下来了,在焦虑了那么长时间后,得知我可以回上海的那个瞬间,我的感觉绝对不是兴奋,而是一种疲劳,觉得好累,想好好睡上几天。

  我估计她也是这样的感觉,她期盼了那么多年,一旦拿到“两条杠”,我觉得她的感受并不是兴奋得要跳起来,因为如果期盼很久,压抑很深的话,是跳不起来,跳不动的,反而会有一种瘫掉的感觉,心里那块折磨人的石头终于落地了。

  后来她的女儿出生之后还抱来给我看,我看着她的孩子,我说:“我脑子里闪现出什么,你知道吗?是你女儿胚胎的样子,是两个细胞的,还有一些碎片。”

  星期日:啊?

  滕晓明:我画给你看。(下图)我就是这么跟她说的,就是印象深刻到这种程度啊。那个时候一直盯着这些胚胎看,所以当我看到那些孩子的时候,脑子里浮现的就是他们胚胎的样子,有的里面是两片细胞,有的是四个细胞。患者的胚胎我们都是拍照片的,保留在那里做资料。

  星期日:对这些患者的胚胎印象特别深刻?

  滕晓明:对,最初的这些患者。胚胎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,包括这些患者什么时候来月经,什么时候该来打针了,我们都很清楚,当时就是完全围绕着这些患者转。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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