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龙网北京11月14日讯 喝什么自杀的他一闻便知；为跳楼自杀者寻找失去的眼球；甚至为解事主疑虑自己还原上吊现场……20年来，他直面各种非正常死亡现场，堪称中国警界的“入殓师”。他是杜庆一，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治安支队秩序队重大责任事故组民警，从1993年开始专门处置各种非正常死亡案件，20年间累计处理非正常死亡案件4600起，接待死者家属超过11万人次。

　　“人们常说笑容能抚慰心灵的创伤，但我们这行，往往要绷着脸去热情服务。”其实，老杜还有一个“怪癖”：一般不主动与人握手，这些在常人看来“不合群”的习惯，都和他特殊的工作息息相关。面对死亡，微笑、握手这种表示友好和轻松的动作，在老杜看来并不适合自己的职业，但他却用自己特有的温情，在这个有些“冰冷”的岗位上传递着温暖，维护了逝者最后的尊严。

　　起步：爱干净却摊上“脏活”，太平间里练胆

　　杜庆一进家门时有个奇怪的规矩：普通人一回家先换鞋，可老杜得把所有衣裤换一遍。他笑称这是爱干净，但其中的辛酸只有他自己和家人知道。

　　某天夜里，正在熟睡中的杜庆一被紧急叫去现场，一个孤寡老人被发现死在家中，尸体已经腐败半个月，招来了大量苍蝇，邻居这才发现并报了警。

　　据老杜回忆，他到现场后按照正常程序给尸体拍照、检验，但由于时间太长，清理起来非常困难。凌晨到家的杜庆一没太在意，脱下衣服赶紧休息了。

　　谁知第二天一早，老杜却被在医院工作的爱人从被窝里生生拽了出来，拉到挂衣服的地方一看，昨天去现场的衣物下面，几十只白色的蛆虫正四处爬行，在家里整洁干净的地板上格外扎眼！打那以后，老杜家就多了一个专门的口袋，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全换了放进袋子。

　　“我这人以前特爱干净，说句夸张点的话，3岁小孩在面前拉泡屎我都恶心得一天吃不下饭”，自嘲有些“洁癖”的杜庆一现在练就了一项不怕“脏”的本领，“再让人难受的现场我也见过，早就习惯了。”

　　相比现场的“脏”，老杜刚接手这项工作的时候更大的感触是害怕，“中国人本来就忌讳死亡，想着天天和死人打交道，头皮就发麻”。让杜庆一没想到的是，原本准备适应一段时间再上手的他，第一天就被师傅叫去出现场。

　　“我记得那是一起河漂（溺亡），捞上来我就吐了，中午大家吃饭，我躲在一边不吃饭也不说话，心里一直不舒服。”回去的路上，尸体往车里一放，师傅轻松地开着车，老杜就在后面扶着，一路无话......

　　第二天，还没缓过劲的杜庆一又被师傅带到医院，直接就进了太平间，“感觉就像拳击比赛，挨了一拳没回过神又挨一拳。”这个是上吊，这个是喝敌敌畏，这个是跳楼的......师傅带着杜庆一一连看了五六具尸体，并让他好好记着各种非正常死亡的基本特征。时至今日，老杜对当时的情景仍记忆犹新：“真害怕啊，第二天连班都没去上！”

　　后来，师傅调走了，杜庆一不仅接过了师傅的出现场工具包，也完全接手了师傅留下的这摊活。一年365天，不管什么时候，西城地界儿有了非正常死亡现场，就会有杜庆一的身影。

　　转折：工作现场遇至亲，“脏累活”也伟大

　　日复一日，杜庆一奔走在每一个非正常死亡的现场，严格按照相关规定处理每起案件，兢兢业业、尽职尽责，但在杜庆一心里，却谈不上对这份工作的热爱，他也琢磨着像师傅一样，带出徒弟以后换个岗位，直到一次毕生难忘的现场，彻底改变了杜庆一的想法，让他明白了这份“脏累活”的伟大。

　　那是1998年的一天中午，杜庆一接到通知，有个老人突发冠心病，在送往医院过程中死亡。按照规定，此类情况需要公安机关作为非正常死亡案件处理。

　　杜庆一赶到医院后，清楚地记得那天人并不算多，他快步走进病房，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，头朝里脚朝外。老杜戴上手套，备好相机，按照程序开始检验。当他准备为死者拍一张面部特写时，整个人一下呆住了，脑子一片空白，端相机的手不停的颤抖。原来，杜庆一的母亲在家中突发冠心病，邻居发现后才送往医院。

　　“是我的母亲......”回忆起15年前那一幕，如今对生死已经十分淡然的杜庆一仍然止不住泪眼婆娑，他怎么也没想到，再也无法和自己说一句话的死者竟然是生养他的母亲！随后家人陆续赶到了医院，他们看见杜庆一身着警服正亲手为母亲进行检验，也吃惊不小。

　　就在这一瞬间，老杜清醒了，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个警察，他的一举一动，直接影响着所有人脆弱的神经。“事后回想起来，我才完全理解了死者家属的心情，更明白了我的工作对死者尤其是家属的意义”。老杜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工作的伟大与神圣，带着这份特殊的感情，杜庆一每次面对死者，都会像亲人一样去料理他们的后事。

　　此后，杜庆一在工作中养成了两个特殊的习惯：面对死者，他要摸摸对方的眼睛，意思是让死者安心上路；面对家属，首先组织大家为死者默哀，用这种简单的仪式表达对死者最大的尊重，也能从心理上给家属一个慰藉。

　　就这样，杜庆一的思想彻底转变了，20年的无悔付出，源于一个警察对职业的坚守，更源于对岗位发自内心的热爱。

　　钻研：喝什么自杀一闻便知，为解疑虑自己上吊

　　在这行里，杜庆一属于半路出家，虽然工作初期有师傅带着，但老杜心里总觉得自己在专业知识上欠点儿火候。为了弥补专业上的不足，他将每一次现场都作为学习的机会。 “如果自己特别专业，家属自然会另眼相看，我们的工作也会更好开展”。

　　有一起案件，刑警出现场后初步断定死者是喝敌敌畏自杀的，但家属并没有完全信服。杜庆一到现场后，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，觉得死者喝的敌敌畏比较特别，闻上去好像还有饮料的味道。老杜说出了自己的疑虑，推断死者在服毒自杀时应该兑了饮料类的东西，可能是为了减少自杀时的痛苦。家属一听，立即上前握住了老杜的手，眼泪再也止不住了。他们说，此前刑警在排查过程中从死者床下发现了半瓶喝过的雪碧.....

　　下班后，杜庆一买回了可乐、雪碧、啤酒等饮料，并将家里阳台捣腾出来。周末休息，老杜把阳台完全封闭，弄得密不透风，然后将雪碧兑入敌敌畏中，让气味充满整个空间，自己一猛子扎进阳台，气味沁透鼻子，让自己完完全全记住这个味道。同样的方法，老杜把各种添加物全过了一遍。为了确保不出错，每一种添加物得练十来天。

　　“真难受啊，刚开始还行，十分钟以后头晕目眩，感觉要窒息了，实在憋不住就出来透透气，过会再进去。”现在的老杜到了服毒现场，基本能闻出个八九不离十，同行无不佩服他的绝活儿。

　　比起一般的刑事案件或交通事故，非正常死亡案件更为敏感。“家属总要问个为什么，好好的一个人，为什么要自杀，甚至有极端的家属会认为公安机关无能，破不了案就说自杀。”

　　杜庆一就曾遇到过这样的“苦主”。一对夫妻，男的在外面有了外遇，妻子在家上吊自杀了。案情明晰，但死者弟弟却一口咬定姐姐为他杀，家属天天跑到老杜单位又哭又闹。

　　杜庆一知道，在道理说不通的情况下，让他们服气的方法就是还原真相。一天，他叫上了死者的弟弟，在辖区民警的协助下，竟然重演了“自杀”一幕：同样的地点，同样的工具，老杜真的将绳子套上了脖颈，一踢凳子由于窒息昏死过去，最后送到医院抢救了三天才缓过来。

　　杜庆一冒着生命危险还原了真相，家属不仅不闹了，还专门买花去看望杜庆一。但老杜却因为“玩命”受到了分局领导的批评，事后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后怕，“当时没想那么多，一门儿心思就想让家属服气。”

　　凭着这股劲头，杜庆一在非正常死亡案件很多做法在全局推广，北京市公安局处理非正常死亡案件的内部规范流程就是他起草的。

　　升华：尊重逝者，善待生者，一个民警的人文关怀

　　一晃20多年了，杜庆一的坚守表达出了对生命的尊重。面对远去的逝者，杜庆一用行动保持着他们最后的尊严。

　　1999年冬天的一个晚上，一个16岁的女生从18层高楼跳下身亡，父母在现场哭得死去活来。杜庆一整理遗体时发现，女孩的一只眼球不知道崩到哪儿去了。“这么好的一个孩子，走了本来就挺可惜的，如果让父母知道连个全尸都没有......”看着哭天抢地的家长，老杜暗暗下了决心，一定要让孩子完整地入土为安。

　　那一夜，寒风凛冽，老杜一言不发，默默地寻找着......第二天一早，死者的父亲看到尸体停了一夜都没有拉走，一问才知杜庆一一晚上没合眼，就为了给孩子找回眼球，当时就给老杜跪下了。

　　那么小的东西，怎么才能找到？杜庆一没有放弃，顺着女孩跳楼后身体与地面的着力方向，仔仔细细的摸索着。苍天不负有心人，眼球终于在附近一堆灌木中找到了，老杜松了口气，但也累得瘫坐在地上。在他看来，人死了，也应该得到尊重。

　　“有时候，活着的往往比先走的更痛苦”，这是杜庆一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面对逝者，杜庆一维持着他们最后的尊严；对于生者，老杜更有一份悲悯：“人都走了，活着的不能因为这事儿再受到次生伤害”！

　　2000年，一对老夫妇因为琐事吵架，老头摔门而去，女的钻了牛角尖，越想越气愤，最终上吊自杀。等老头回来看着自杀的老伴儿，顿时傻了眼。叫来急救车确定死亡以后，老人躺在床上，再也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。

　　杜庆一在现场也感到非常难过，风雨数十载的老夫妻，却因为拌嘴阴阳两隔，他按照程序很快处理了这起案件。

　　三天过后，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，“杜警官，您一定要救救我爸，他在家里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，谁也劝不动，这么下去我怕.....”,还没说完，对方已经泣不成声。杜庆一明白了，前两天案件的事主，因为过度自责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，“你放心，这事儿交给我。”放下电话，老杜心里也没底儿，但他知道，不能因为逝者再拖垮了生者。

　　第二天，老人的亲属们带着骨灰盒来到杜庆一办公室，望着眼前十几人期盼的目光，老杜穿好警服、戴好警帽，双手抱着骨灰盒与众人一起回到了家里。一进屋，老头在卧室床上躺着，面朝里背朝外，安静得一点声响都没有。

　　杜庆一慢慢走到床前，双手将骨灰盒放到旁边的桌上，就像和老朋友打招呼一般轻声说道：“大爷，我把大妈带回来了。”老人的背部抽动了一下，慢慢转过身，紧紧盯着杜庆一，“大爷，您再抱抱大妈吧。”老杜慢慢抬手指向骨灰盒。此时老人早已泪流满面，双手强撑着坐起来，跪着爬了过去，“老伴儿，是我对不起你啊！”一声痛入心扉的呼喊，在场的亲属全哭了......

　　杜庆一坐在老人旁边，握紧了他的手，等老人痛哭了几分钟，轻轻说了句：“大爷，我饿了，您能陪我吃碗面条吗？”老人流着眼泪没作声，家人赶紧煮了两碗挂面端过来，老杜又说：“大爷，如果大妈在，她也会劝您吃点的。”已经三天没有吃饭的老人接过面条大口吃了起来，任凭眼泪在脸上四处流淌，杜庆一知道，这是自责的泪水，更是思念的泪水。

　　老杜象征性地吃了一口面，放下碗后直接走向家属，平静地说了一句：“老人家已经醒了，我先告辞了。”婉拒了众人的挽留和谢意，杜庆一整理好警服，独自踏上了离开的路途...... （通讯员 吕品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