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情偶寄
杨俊国
我下乡的时候，最常见的是两种树，香椿和臭椿，几乎家家门前屋后都有几棵。
香椿与臭椿甚像，犹如一对孪生兄弟，城里人还真辨别不出。其实，二椿是不同科属的植物。香椿是楝科植物，臭椿是苦木科植物。什么叶子奇偶呀，树皮颜色呀，果实翅果蒴果呀，弄清楚很费神的。从气味辨别最简单，摘一片叶子捏搓一下，闻到香气的就是香椿了。
早在汉朝，我们的先人就有食用香椿的习俗了。清明时节游江南，寻一家干净的小餐馆，点一盘香椿炒鸡蛋，佐以茴香豆、味干、小杂鱼之类的小菜，喝点啤酒，很滋润的。
古代把香椿称“椿”，把臭椿称为“樗”。这哥俩在中国文化里的出场，都是庄子《逍遥游》。
“椿”是一种长寿树。《逍遥游》云：“上古有大椿者，以八千岁为春，八千岁为秋。”于是就有了“椿年”、“椿龄”、“椿寿”等词语。古时称父亲为“椿庭”，母亲为“萱堂”，“椿萱并茂”，即比喻父母都健在。唐人牟融《送徐浩》诗云：“知君此去情偏切，堂上椿萱雪满头。”我所居住的常州有椿庭桥，是以常州名人顾椿庭名起的，想必也源出此典。
“樗”的形象要差些。《逍遥游》中，惠子对庄子说：“有一棵大树叫"樗"，树身疙疙瘩瘩，枝桠歪七扭八，气味酸臭，匠人都不肯看它一眼。”在惠子眼里，庄子这样的读书人就是无用的臭椿。庄子回答说：“你看那野猫和黄鼠狼上蹿下跳捕捉小动物，功夫了得，但有时正得意间却跌落在猎人的网罟中。我这么一棵歪里吧唧的树，长于荒野，无斧斤砍伐之忧，自由自在，尽享天年。”鸿鹄有鸿鹄的志，燕雀有燕雀的愿，李树绝不做结满蟠桃的梦。在庄子看来，即使“樗”对庙堂“无用”，也不必自怨自艾。逍遥适性，乐在其中矣。从励志上说，庄子不是个好导师，但这里却有一个诗人对生命存在的感悟。
造物主点化出这两种树，它们就都有存在的理由。不仅让我们有口福可享，还可提供某种闲聊的话题，这就很好了。行文至此，一个记忆断片突然闪出：那是一个春天，我在安徽宣城的一家旅馆里，楼下就是一条小街。清早，听到久违了的吆喝声。“香椿—香椿。”推窗一看，一老者挑担，干核桃一样的脸，佝偻着腰，在街巷里慢悠悠地晃着。这老者就是乡间的一棵臭椿，“苦木科”的，但他过往之处，满街的香椿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