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报首席记者 吴越
大巴开出双流机场长途客运站，沿成都绕城高速公路北上，而后西折，驶上成灌高速公路。1小时20分钟后，抵达都江堰市长途客运站。记者乘坐的是今年年初开通的“双流机场-都江堰”大巴专线，票价24元。
在一片四川盆地特有的湿润而空灵的雾绡中，都江堰，这个岷江边“满城水色半城山”的小城再度映入眼帘。不，或许已经不能再叫它“小城”了。
川人韧度
这是2008年以来，记者第四次专赴都江堰。逗留最久的一次在2008年8月中旬至9月初，那是都江堰正式全面投入震后恢复与振兴的初始。
彼时都江堰还是一座“伤城”，但当地人从零开始的信心令人难忘。旅游景区虹口乡政府四套班子还在两顶帐篷里办公的时候，就发起了震后首次漂流，标志着当地旅游产业开始恢复。充气船载着首批乘客来自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成都和本地媒体的十几名记者，顺湍急的岷江支流白沙河而下。那时，水岸景色称得上寂寥荒凉，断枝漂在河面，受灾的大桥从中断裂，一头倒入水中，尚未及重建。但年轻的艄公已满怀憧憬地从眼前的景象联想到旺季盛况：“从外地来旅游的游客坐竹筏漂流，从成都来度周末的游客脚浸在水里打水麻将，在岸边吃农家菜”。
孩子们也是一样。那年9月1日，都江堰所有中小学校在崭新的板房校舍开学，记者在教室里看到一个腿被砸伤的男孩，他不能在操场上和同学一起升国旗、行队礼，但他拄着拐杖，为记者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，还说，我一定能再跑起来。
每当谈起川人的乐观，当地人会摸摸脑袋，反问记者，不乐观怎么办？这种生存精神，像他们爱吃的辣子红油，取不之尽，无所不在。今年4月20日芦山地震发生时，都江堰震感强烈，记者认识的一位公务员，当时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，大叫“去厕所去厕所”。事后，他对记者说，去厕所可靠不可靠，他也不知道，专家这么说的，他就这么记着，已经形成条件反射。专家说过的另一句话他也记得很牢，“地质专家说地震活跃期是以百年为时间单位的，”他轻声笑了笑，“可能四川人这辈子就跟地震耗上了。”
规划样本
地震后不久，上海方面的各项援建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，一个震后城市复兴的框架很快搭设出来。尽管大部分人口住在板房社区，尽管二王庙、青城山等著名景点闭门修缮，但社会生产和生活秩序已然稳定。都江堰几乎一秒钟也没有耽误，一边保护修复，一边开工建设。在汶川地震一周年和三周年之际，记者又曾在都江堰两度短暂停留。看着危房拆除，新房建起，看着景区重新开放，游客密织如梭。曾采访过的出租车司机、小商贩、手工者、教师、学生，像一滴水回到生活的河流，消失在平常的日子里。
但，恢复如昔并不是都江堰震后重建的终极目的。不可能回到过去了，也无须再回到过去，要向前看。这个因水而兴、因成就“天府之国”富饶的古代水利工程而得名的景区城市，注定要成为一个特别的重建样本。早在5年前，都江堰总体规划总工程师、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周俭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便挑明：虽同为受震严重地区，都江堰与北川、汶川，包括一些山区市县的重建目标“完全不同”。目标不同，缘于各自的资源禀赋不同。周俭说：“都江堰作为一个世界文化遗产地，它有独特的资源。由于它的自然禀赋，它的文化积淀，它与成都之间有天然亲近、同城的联系，又是川西进出的门户这些条件叠加在一起，未来不可限量。它的发展将依托文化遗产，依托大成都，同时依托自身是旅游集散点和旅游必经通道的特点。所以我们在规模、形态上，有很多文章可以做。”
人们当然不会把损失惨重的大地震归为城市发展的契机。但从世界历史来看，但凡能够经受住灾难而走向再度繁荣的城市，它的生命力和魅力将获得乘数级的提升。后现代建筑理论的文丘里（Robert Venturi，美国建筑师）甚至认为，城市必须走向衰亡以后才能复兴。于是，在都江堰震后重建规划中，“创造性复兴”这个提法应运而生。
独一无二的都江堰难以抗拒成为样本城市的诱惑。事实上，这正是它的使命。
中国速度
走向创造性复兴的都江堰，插上了中国速度的翅膀。
当记者第四次走在都江堰的城区里，感觉熟悉又陌生，这种陌生感甚至来自于某种熟悉与国内大城市如出一辙的大手笔。大型购物广场和医院自不必说，仅以交通为例。其一，都江堰的火车站里有两点之间运行的高铁列车成灌高铁。成灌高铁于2011年5月建成通车，自那之后，从成都火车站出发到都江堰只需半个小时。其二，都江堰的地标之一，李冰父子雕像身后不远处，可以看到已经几乎完全建设好的地铁进站口“李冰广场站”。本地人骄傲而焦急地期待着站口的卷帘门早日拉起，外地游客则惊讶地睁大双眼：一个县级市怎么会有地铁？这是成灌高铁离堆公园支线，目前都江堰段已全部建设好，待成都过来的方向延伸段验收后，就将于今年底通车。这条支线进入都江堰市二环路后大部分轨道是在地下铺设的，因此被都江堰人亲昵地称为“我们的地铁1号线”。不出意外的话，届时都江堰将成为全国第一个拥有地铁的县级市。
有更多的变化，在经历了“期待-新奇-适应-平常”的接受过程后，现在已被都江堰人习以为常。地震以前，出了一环路就不算都江堰市区，现在市区范围扩大一倍，活动半径扩大到二环路之外，即便是每天开车在城里转的人，也经常要掏出手机来上网查路名，因为“有些地方听也没听说过，不知道在哪儿”。
5年前记者采访过的都江堰市政协副主席、规划局局长屈军，现在已担任副市长一职。屈军告诉记者，现在“都江堰有6个投资额在30亿元以上的项目，总投资额超过200亿。这些大项目是下一个5年支撑都江堰未来发展的支柱”。
未来城市
走在街头，最强烈的直观感受是，震后5年的都江堰确实从硬件上全面更新了。但在都江堰的城市面貌中，还可以看到在“断裂”上“嫁接”的痕迹。5年前，地震巨大破坏力的影响并没有完全从人们的生活中抹去，不少两层楼房的一楼开店，二楼的窗口或敞开着任由风吹雨打，或潦草地钉着一块木板，仿佛从地震那天轻度受损后就再也没有人上去过。然而，在这种楼房的马路对面，往往就是令人联想起繁华都市的全透明玻璃地铁进站口。可以预想，这种仿佛时空错乱，“混搭”在同一空间中的状态，还会在都江堰继续存在不短的时间。
这次在都江堰，一名普通会计告诉记者，发生在周围的一切，无论是叫“重建”还是叫“复兴”，她都没有意见，“都江堰确实发展了，放在以前不敢想的事都发生了”。她认识的本地居民和她的想法差不多，对变化的发生总体满意。
当然也有困惑和抱怨。“收入没变，物价高了，房价在地震前均价2000多元，现在4000到5000元，翻了一倍。”一位32岁的社区工作人员对记者说：“酸辣粉以前2块钱一碗，现在5块钱。以前在夜啤酒长廊和朋友几个吃顿饭，四个菜，50块钱，现在，没有100多块钱根本不行。”他同时也是一个2岁孩子的父亲。“我的工资只够给娃娃开销，上班之外还得搞点三产。”
由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院设计的“壹街区”，占地约1.5平方公里，坐落在都江堰二环外的东北角。它是上海对口援建都江堰市灾后重建工程中，居民安置规模最大、投入最多、要求最高、功能最完善的项目，内置文化产业园区、高校、都江堰市图书馆、都江堰市工人文化宫、婚纱摄影基地等功能场馆区域，其中不少商业项目是在全球范围内洽谈引进的。无论从观赏还是使用的角度看，“壹街区”都是一个光彩夺目的国际化商业街区。不过，从2011年“开园”以来，“壹街区”始终面临人气不足的问题。其实，街区距离市中心古城区不过5公里，但在本地居民的心中，要跨过那道心理上的“槛”，不那么容易。还有人告诉记者，都江堰的消费者依然延续多年来市井生活式的习惯，喜欢逛沿街开放式的店铺，不喜欢逛大型商场：“只要（店）稍微藏得深一点，他都不愿意进来看。”
都江堰就像是一个提前建造好的未来城市，正在耐心地等待人居生活从后面赶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