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周六，原野在十字路口做交通协管员。他认识了李蝶飞，是因为李蝶飞闯红灯时，原野扯坏了她的上衣。
又是一个周六，原野依然去环城路十字口。他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，总是恍惚。他想起泱泱来，泱泱是不是也在哪个城市等着红绿灯呢？一边等一边百无聊赖，她是否会想起他来？泱泱消失了一年，原野就在这个路口守了一年。
原野想，如果泱泱回来了，他一定要向她求婚。不管她是否还爱他，甚至是否结了婚。他会等她，一直等下去。他想他和泱泱应该会一辈子在一起的，可泱泱到底还是走了。泱泱走之前对他说：原野，你永远也不懂怎样去爱一个女人。原野想，也许他就是不懂吧，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懂。
雨来了，来得骤然又暴烈，原野站在雨里，人群渐渐地模糊又混乱。一场秋雨一场寒，他打了个冷颤。有谁在他的身后撑了伞，他一回头，看见了李蝶飞。李蝶飞笑着说：我想起你了，那次你拽坏了我的衬衣。她的个子只到原野的下巴那里，她努力地举高伞，与他一起站在雨里。
他看着她，他多希望她就是泱泱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强烈的愿望，抱住眼前的女孩，紧紧的，不松手。她有片刻的挣扎，终于没有动，而是任他搂着。她的姿势很难看，一手撑着伞，一手提着装满了药的塑料袋。但她的心里充满了暖，她在想原野：这真是个孩子一般的男人啊！
那 次雨后，他们一起吃了一餐饭，在路口不远处的饭店里喝放了很多姜片的老鸭汤。他看着她那一塑料袋的药问她家里谁病了？
她笑笑，没有答。他也笑笑，没有再问。
她说越看越觉得他像一个人，像谁呢？她低头思忖了一下，忽然间拍了下桌子，原野，你是原野？原野点头，你怎么知道？原野主持市里的交通电台，那是一个对话栏目，中间穿插路况信息。她说她经常听他的节目，她在电视上见过他，他有一次被邀请参加综艺节目，就是和一个女孩被绑成两人三脚在舞台上转圈的那次。他们还摔倒了。李蝶飞说，她记得很清楚，摔倒的那一刻，他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了女孩的头下。他那样妥贴，就像她的爱人。
原野低头喝汤，李蝶飞说的女孩是泱泱。那时他们刚毕业，一起被分到交通台，一起被邀请参加节目。那是他参加的惟一一次综艺节目，那时，他和泱泱刚恋爱。他们在一起时，连对方的心跳都能听得清晰。
李蝶飞每次去给大春买药都要经过环城路的十字路口，大春是李蝶飞的邻居，他们一起成长于陋巷。那条巷子，铺的依然是旧时的大块石板，被雨水和时光清洗得又干净又平滑。她和大春成绩都很差，没有读大学，高中毕业后，她接手了妈妈的成衣店，他接手了父亲的出租车。
大春出车祸那年，他们21岁。大春那天对李蝶飞说，晚上要带她去吃好吃的。李蝶飞一直在店里等他，等啊，等啊，等到最后才被告知大春出车祸的消息。在大春的出租车前座上，放着一大束马蹄莲，芬芳的卡片上写着李蝶飞的名字。马蹄莲，是坚贞的花，常开不败。大春是想告诉李蝶飞，他爱着她，一直，不败。李蝶飞知道，她对着昏迷的大春说她知道。
大春全瘫了，只有在李蝶飞去看他的时候，他浑浊的眼睛才会偶尔放出年轻的光彩。她常去看他，坐在他的身边，握住他的手，帮他擦脸，擦身体。她见到第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就是大春的，那一天，他们都很羞涩。李蝶飞对大春说过最热烈的一句情话就是：快好起来吧，站起来，我就嫁给你。可是大春终究没有再站起来，他在一个黄昏发病，就是李蝶飞与原野初见的那个下午。所以她才疯了似地去买药。但那之后，大春没有撑多久，还是走了。
李蝶飞住进了店里，她不想回家，不想走她和大春一起走过的青石板路，不想经过大春家门口，不想再看到马蹄莲。她把店里所有衣服的纽扣都重新钉了一遍。
原 野依然在周六的时候做交通协管员，但他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个走路风风火火，帮他撑伞的姑娘。
后来他在主持节目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女孩的电话：双洼路出了一场车祸，交通拥堵。他听着那个声音，便想到了李蝶飞。下午，他打电话找她，告诉她他在主持节目时接到一个女孩的路况信息电话，声音很像她。她说，是不是双洼路？她说就是她打的。
这与他们的上次相见已过了两个月。后来，他们说不上是不是交往了。偶尔一起吃饭，有新电影上映了就去看。原野周六依然去做交通协管，李蝶飞依然喜欢把新进来的衣服每一件都重新钉好纽扣。原野依然想起泱泱，渴望接到她的电话。李蝶飞依然想起大春，偶尔回家的时候，眼底会湿。
有一个深夜，他们都无眠，给对方同时发了同一条短信：睡了么？后来，他去接她，一起去喝了很多啤酒。喝完了，抱着哭，歪歪扭扭地走，经过一家时尚酒店，他看着她，她低了头，于是进去了。
门关上的时候，他吻了她。他闭着眼睛吻着她，她闭着眼睛让他吻。他把怀里的她轻轻放在床的中央，好像那里曾经是一条舒缓的河一样。他们在河流里体验温润和水样快乐的冲击。只是他想着泱泱，她想着大春。
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床第之欢，后来又有了很多次。他们熟悉对方的身体，熟悉对方的喜好，可是除此之外，并不了解别的。有一次，仅有的一次，事后李蝶飞搂住了原野，她问他：你说我会不会爱上你？几秒钟后，原野答她：不会。原野说，不要爱上我。为什么不让李蝶飞爱自己呢？原野当时想不明白，后来明白了。那是因为他怕自己爱上李蝶飞。如果他爱上李蝶飞，那么泱泱怎么办？泱泱回来了，他怎么办？
泱 泱消失的那个周六，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原野走得很快，泱泱跟在后面要小步跑着。泱泱喊他：原野。他听见了，但没有回头。他经过了环城路十字路口的红绿灯，也没有回头看泱泱，等他过去了，再回头却发现泱泱没有跟过来。他们站在马路的两侧对视着，然后泱泱跑了。
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，她的短信还留在手机里，她说：你永远也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女人。是的，他只是想努力工作，多赚钱。他是男人，有义务去给心爱的女人更好的物质生活。他不许她工作，不许她上网，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说话，他希望她就是属于他一个人的。他那样爱她，却失去了她。
后来，李蝶飞也消失了。她的手机停了，原野去店里找她，却被告知摊位转了。为什么女人们一个个地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不见了？
每个周六，原野依然做交通协管员，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等的是泱泱还是李蝶飞？后来他又经历了一场雨，他在雨中像个傻子一样站着，那一刻，他想李蝶飞，想极了。有一把伞撑在了他的身后，转身，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，有着可爱的酒窝和温柔的卷发。女孩很诧异地看着他，眼泪和雨水浇湿了他的脸，这个男人真是个大孩子啊，他在借着下雨偷偷哭泣么？
为什么我们总在缅怀旧情？
刘勇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