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细诉死亡

2012-12-11 11:152300

  《国际先驱导报》文章

  日前,在香港中文大学露天的圆形广场,关子尹与梁文道,演讲死亡的意义。筹备的朋友心惊胆跳,因为天气反常,十二月天,竟然连日春雨绵绵。取消?改场地?最后决定,任雨任晴,就在无常之中谈死。言中了,当日雨痴缠,却仍有二三百人,打伞站在雨中,细嚼死亡幽思。我没有出席,在视频看见烟雨凄凄,关教授讲稿尽湿,情词切切。

  我缺席,因为悼念亡友。世事冥冥,我竟在演讲死亡前一天收到死讯,学生与病魔搏斗十年,安息了,告别劳苦,总算是解脱。只是三十出头,令人惋惜。电邮渺渺,是午夜时分,我心被刺了一下。早前还与她上茶馆吃点心,以为癌病已退,却又复发夺命。因为她的死,我整天心神恍惚她已是我第三个英年早逝的学生。这十多年,我指导过论文的学生,大概四五十人,其中三个癌病去逝,比率异于寻常,那当然是巧合,但我不免有点歹命的疑惑。跟太太谈起,说:“这些不幸,是否与我有关!?”早些年,另外两个学生濒死之前,我太太陪伴在侧,我的痛惜,她完全知道,也就试图用轻松的语调为我解困:“不要多想了,如果你有"致癌物质",我与你相伴三十载,必定是第一个受死的人。”

  两年前,另一个患癌的学生传来短讯他本是勤奋的大男孩,突然间癌细胞扩散到五脏骨血。我读短讯的那一刻,在课堂上,十分投入演讲。下课赶到医院,本来精力充沛的学生,就躺在病榻,一动不动,有一句没一句地解释,他如何走到这人生的终点。在两个月探病的过程中,我很乐意在病榻前,伴他走过生命的最后历程。最后那星期,见面时他已不能睁开眼睛。我多次试图告诉他,死已是必然的现实,早一点接受,可以早一点给亲友作出宽然的道别,但他顽强的生存期望,又把我要说的话打断了。

  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找寻“神医”的机会。正统的医生,均已放弃救治。他却找来气功师傅。每次失望之后,还紧紧捉住新希望。最后我放弃劝说。我唯一可以做的,就是在病榻前,与他回想过去,十多年来,我们一起走过的路、认识过的朋友那个秋晚,北京路边,喝啤酒、吃羊肉串,只不过是两三年前的往事,今天,在十二月的苦雨中回望,逝者已矣,往事恍如隔世。他坚意志忍,乐天知命,死,是生之钥,打开了一扇门,让仍留在世的你和我,好好过活,这是逝世的朋友,对在世者的美好诉求。

  关于死,我年少时常思考,总是很哲学地去想,其实身边亲友健在,根本没有切身感受。近年不少亲友身故,反而看得较为轻省。老父几年前去世,年月过去,父亲的身影淡出了生活。月前一家人吃晚餐,女儿不知何故,说给我听一个小故事。十多年前她还念小学的时候,我父亲天天接孙女放学,每次必在路边摘一朵小黄菊;小公主出校门,就看见爷爷瞇着笑眼,送她小巧鲜艳的黄花,逗得她也瞇着笑眼回家去。这个美丽的情节我从不知悉,是在父亲死后几年的今天,才从长大成人的女儿口中,回到了那淡淡然的过去,感受爷与孙的浪漫情怀。

  吾师陈韬文教授,近年迷上了摄影。他到广场拍摄演讲实况,然后传给大家一幅幅雨夜思辨死亡的影像。他一定不知道,缺席的我,透过他的深沉摄影,带回来许许多多生生死死的回忆。(马杰伟)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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