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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建宇获释:我期待劳教的问号变句号

2012-11-23 10:313060
获释后的任建宇在劳教所门口接受电话采访(徐晓帆 图)获释后的任建宇在劳教所门口接受电话采访(徐晓帆 图)

  “以前是我围观别人试图改变现实,做梦没想到,自己的命运会因为网民的围观而改变。”

  “终于能坐着吃顿饭了。”2012年11月19日晚,永川一家小饭店,任建宇呷了口啤酒,对着一旁的女友和父亲说。

  在下午走出劳教所之前,15个月里,这位因发帖被劳教的大学生村官,每天的饭都得蹲着吃。

  重庆劳教委以“决定不当”而非“违法”,撤销对他的劳教决定。2011年8月18日,任建宇被警察带走,原本他还要再蹲上9个月。

  接他出来的官员最关心:撤诉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?

  11月20日下午,重庆三中院一审宣判,以“超过法定起诉期限”为由驳回了任建宇的起诉。

  任建宇决定:上诉。

  大批媒体涌入重庆,围住这位曾经因言获罪的年轻人。

  “以前是我围观别人试图改变现实,做梦没想到,自己的命运会因为网民的围观而改变。”说话的时候,任建宇低着头。

  这天深夜12点,任建宇在酒店房间接受了南方周末的采访。因为比入狱前瘦了三十斤,那件黑色夹克穿在他身上显得异常肥大,脚上蹬的那双布鞋还是在劳教所里穿的。

  11月21日下午5点,微访谈。一年多未使用电脑,一个几十字的回答,他往往要用一分钟以上时间。他注意到这一天人民日报“人民时评”用了五个问号对劳教制度提出了质疑。

  “我认为大家应该努力把它变成句号。”

  “教官都很同情我”

  南方周末:在里头关了这么多天,一下子出来了,是什么感觉?

  任建宇:感觉自由很可贵,这个时候才真正理解那句“不自由毋宁死”的含义。人身自由更可贵,回来感觉真好。

  南方周末:你父亲第一次去见你,你说:爸爸,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我不偷不抢,最多20年就会平反。给自己设定的这个平反跨度为什么这么长?

  任建宇:一个是需要让父亲相信我,从内心认定我这个人没问题,另外那时候心想,再过十年二十年,中国会一步一步向前的,薄熙来和王立军都不在位置上了,我肯定有机会让社会重新认定这个事情。只是当时我没想到薄王会倒得这么快。

  南方周末:你父亲说,你进劳教所第一件事就是托你父亲帮你找律师。

  任建宇:是这样的。重庆和四川的律师都没人敢接。后来我给女朋友写字条,让她到我微博上找找我关注过的律师。后来她说,她害怕给我惹麻烦,已经把我微博上的内容都删除了。我知道了之后,心想唯一证明我清白的东西都没有了。

  南方周末:当时是不是很绝望?

  任建宇:很无助,只是想多减几天,赶紧出去。

  南方周末:听你女朋友说,你一开始非常担心完不成工作量,很焦虑。

  任建宇:当时下生产大队之后,我分到的活儿是做线圈,我眼睛近视,看不清,手脚很慢,心情又很郁闷,老是完不成。每天规定完成125个,但我最多也只能做50多个。月底结账就会罚分,每罚十分,就要多服刑一天。

  当时很绝望。如果一直这么被罚下去。不仅减不了刑,还可能会延长。还好最后没罚成,干了不到一个月,就换工种了。我们小组长跟我关系好,几天之后就让我去做质检,没有任务压力。

  南方周末:听出来的人说,你在里边后来还做了小组长。

  任建宇:那是在整训队(负责队列训练)的时候,里边的教官都很同情我,觉得我罪名有点过。但后来大队长觉得我太斯文,管不下来,又让我回生产大队了。一直做生产有一个好处,可以专心去做一件事,这样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,不会想其他的。

  南方周末:听说你们还要唱红歌?

  任建宇:每天看完《新闻联播》之后都必须唱20分钟,《打靶归来》《没有共产党没有新中国》,是固定曲目。去年10月还组织了唱红歌大赛,唱得好可以提前解教一天,大家都跃跃欲试。第一名减一天,第二名加8分,第三名加6分,十分算一天。元旦也组织过一次,但那回不再提前解教了,就是发洗衣粉。但我一次都没去,本身自己就反感这个。

  南方周末:但是我在你的QQ空间里,看到了你当村官时唱红歌的照片。

  任建宇:那是政治任务,2011年7月,镇上组织唱红大赛,我所在的村也参加了,我组织的,唱了两首歌: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》、《团结就是力量》。参加的都是村干部和小组长,当时服装经费有限,只有两三百块钱,就去武装部买了迷彩服。

  唱了不止这一次,后来看到整个重庆都在唱,我就在想,唱红歌花这么多钱,能够做什么?这个能给农民带来什么实惠?如果真正投入给农民,给他们带来一些效益,可不可以?

  南方周末:除了看《新闻联播》,在里边还有什么途径获得外界信息?

  任建宇:可以看到《重庆法制报》和《法制日报》,但不知道什么原因,从今年2月份开始就不发了。后来有一天,我在一个警察值班室看到报上说,王立军不再兼任重庆市公安局长,我就跑去跟方洪(以“一坨屎”讽刺王立军被劳教的重庆市民)说,“方洪你可能要出去了。”后来跟其他人说了之后,所有人都乐开花,开心得不得了。

  南方周末:听说你在里面说话很少?

  任建宇:唱红歌的时候,方洪会说两句,声音比较大。跟他相比,我就比较温和一点。管教干部对我也比较通融,让我打电话时间会比较久,因为如果长时间听不到女朋友声音,太痛苦了。

  “我和英雄一起战斗过”

  南方周末:看讯问笔录,感觉其实你不是外界想象的那么敢直言的人?

  任建宇:实际上我在网上发帖是非常谨慎的。当时QQ群里有些人发谣言,我还劝他们不要发,这样子群会出问题,你发谣言,会让我们群的可信度降低,会给批评你的人留下借口。我觉得我还是非常平和的。

  南方周末:你的博文有很多与基层现实有关,特别是为农民打抱不平。

  任建宇:刚开始到村里,就是想真正做些让农民得到实惠的事情。但有些事情你无可奈何,无法改变更多。比如说重庆的“两翼农户万元增收”(两翼指渝东南和渝东北)政策,要求三年增收一万元,这是薄熙来搞的一个政策,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
  南方周末:当村官看到的是不是跟想象中不一样?

  任建宇:刚开始,我非常努力地去适应环境,如果领导说要去陪酒,都是主动去的,但渐渐发现这样很没意思,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方式。我不能被环境改变,后来能少喝就少喝。

  我在工作中受不了有人刻意刁难,如果我认为没有错的,就没有错。后来领导找我谈话,他说,没事,不要这样子,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要刚,还不是这样下来了,意思就是说还不是这样委屈下来了。

  南方周末:你的同学都觉得你后来越来越愤青了。

  任建宇:其实是上微博之后。围观很多事情对我触动很大,就觉得,每个人做好自己,如果可能再去影响一部分人,会让我们这个社会和国家变得更好。

  南方周末:跟你骨子里的性格有关?

  任建宇:从小就有点直吧,爱打抱不平。出这种事可能很多人觉得我很幼稚,但害我的大概是那些小时候读的名人名言(笑),叫你做一个正直的人,叫你做一个善良的人,结果你期望去改变去做一个正直的人的时候,哦(拍掌),突然,进去了。

  一个小村官,不能改变什么,能够做好一件事情就做好。我其实从小到大没想过要做多么伟大的人,只是觉得做什么事情,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。网上有个评论我印象很深:“在这个时代,等你老了的时候,你孙子问你,你爷爷是英雄吗?爷爷说,我不是英雄,但是我和英雄一起战斗过。”

  南方周末:在体制内,跟你有共同语言的人多吗?

  任建宇:有一次,我建议另外一个村官加入一个读书会,他进去两三天就退出来了,他说你们思想有问题。

  “政治觉悟会高一些”

  南方周末:开庭之后,听说重庆劳教委一直希望你撤诉。

  任建宇:最开始三中院合议庭审判长跟我谈过,说会判我胜诉,可是劳教委面子上过不去,所以审判长问我能不能妥协一下,大家都好过一些,我才同意跟劳教委谈,因为我需要一个清白的身份。

  南方周末:为什么坚持不撤诉?心里纠结过吗?

  任建宇:也考虑过要不要放弃,能够尽快出去肯定好。但首先我要证明我是清白的,因为我没有违法事实。

  南方周末:你后来最大的焦虑,不是担心在里边怎么过,而是出来怎么办?

  任建宇:对。出来之后怎么面对亲人?最担心的是我外婆,所以一直让我女朋友骗她,说我去新疆工作了,还让在新疆当兵的朋友寄特产给她,说是我带的。

  传统眼光里,我是有前科的人。工作单位肯定回不去了。我也担心,在体制里生活惯了的人,离开后能不能生存下去。有些亲戚朋友到现在都觉得我做这些事情很幼稚,如果不发帖,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。

  南方周末:最初你很绝望,但后来你反而劝女朋友,说出来有手有脚,什么事情都可以干。

  任建宇:总要先生存下来嘛。我一直说回来开一个废品回收站。如果不出这个事情,还可能在体制内混下去。我现在还有另一个想法,恢复工作,不一定回去上班。这是恢复身份的一种方式,也证明我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违法事实。如果不恢复,别人会认为,你是有问题才不恢复。

  南方周末:你后悔当初的行为吗?

  任建宇: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,只是因为大环境,演变成了一个悲剧。但如果因此推翻你之前所做的,说那是错误的,我想我不能这么做。

  南方周末:还会发微博关注时事?

  任建宇:肯定的。

  南方周末:政治觉悟会更高些?

  任建宇:对。
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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